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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叶all】惊堂(6)

六.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      “日他老母,一帮狗崽子们都各回各炕头上吃年夜饭了,就剩咱们两个在这儿守着,嗤。”沖州府衙的地字号大牢里,个子稍高些的狱卒骂骂咧咧地念道,转头向身后的号房里瞧了一眼,朝地上一啐,“你说你们他娘的有手有脚,闲得慌犯些俅事,害老子也跟着你们一齐儿号子里过年!”

      “朱总儿,我说反正外头还有把门儿的,看这些个犯人熊屄样子也跑不了,咱们哥儿俩上老李头那要两碗馄饨吃吃。他家就在那铺后头,准不关门。”个子稍低的狱卒提议道。天寒地冻,牢房里纵有稻草围着也是冰冷,此时管狱典史都回家去了,两个狱卒几句话一合计,拾来大头锁将牢房廊外大门也锁紧,提溜着酒壶便出门吃饭去了。

      死鱼样窝在稻草堆里的一排犯人中,李轩闻声爬了起来,走到栅门角落里拍着墙朝隔壁号子低声唤道:“阿策,阿策?”

       不多会儿,隔壁传来含糊的呜噜声,并着悉悉索索衣服磨蹭的声音,应该是有人从地上挪了过来。隔壁的人似乎迫切地想回话,然而只能发出痛苦的咳嗽。李轩听得心头发紧,斜着眼将头贴在栅上想去看他,然迫于角度什么也看不到。

       “……我问你,你若答是,就敲地两下,若不是,就敲三下。”

       隔壁传来了两下毫不迟疑的敲击声。李轩咽了口气,扒着木栅,他自由千言万语想问,开口却道:“阿策……你还好吗?” 

      显然是不好,李轩不知道自在他们在陕西分散后吴羽策是如何来到沖州的。今天早晨狱卒们拖着摊烂泥样的人形丢进隔壁,李轩在狱中这几日一面惦记他们被人诬陷的事,一面惦记沁川战势,又想到自己被扣在这沖州府衙里的巨额军饷,日夜难眠,听动静睁眼一看,那被拖架来的新犯人竟是吴羽策。

      李轩当即就想大喊,又担心吴羽策是隐姓瞒名投狱,自己坏了他的计划,只好苦苦忍耐,直到此时才敢同他说话。见吴羽策被架进来的模样狼狈,李轩便知有人给他使了刑。吴羽策直来直去的性子,军营里谁管你如何说话,自管冲锋陷阵就是,然这小州府地皮官却极会作践人,招供是一码事,上刑又是另一码,横竖不会把人打死,却能叫犯人求死不能。李轩尽自懊悔多问一句废话———吴羽策好不好,还看不出来吗?

      回答他的却又是两声敲击。李轩听着咫尺处粗浊的喘息,抓在栅门上的手已扣得十指发白。他俩多年搭档随军征战,落到今日田地,连狱里看门卒子都能欺上来,苦涩酸楚在腹中翻涌,他在心中暗自放言:天理昭然,我兄弟俩遭人陷害,今朝在狱中受屈,终有一日要在圣前洗清……

  

  

     沁川之役打到第二年,已经看不到任何希望。僵持入秋,主帅带着残兵败将们东躲西逃。补给,是伸手要了朝廷就给的,只是送来的一路上十万斤粮叫敌人劫得剩下三成。他们不断地退守、退守,期间染上草原蚊虫热病而死的人不计其数。等到主帅在闭门坡把他们各个参领叫去,只纠集起了一万多伤兵。

      他们的大帐扎在山脚下,眼前是湍急的河流,背后是一路难寻的沁川雪山,敌人又是土著部族,搞起游击突袭来简直犹如瓮中捉鳖,把兴朝的伤兵们打得几无还手之力。主帅是先帝朝暻亲王之孙,为此战特挂的当朝正二品兵部尚书,钦封沁川招抚大将军,名头甚是响当,纸上谈兵也头头是道,及至此时才显出草包本色。主帅军机判定失策,叫敌人咬住了屁股,亲兵们架着他连粮仓也不要了,仓皇逃至闭门坡,又急发飞书将李轩等一众喊来解救。李轩吴羽策被蒙在鼓里,带着千余人仍留在粮仓处拼死守卫,杀得个个眼红脑涨,尚不知大本营早挪了地方,自己已成了掩护主帅逃命的弃子。接了信儿两人顾不上骂,又将满地干粮能背的尽数背了,拐过身去支援那草包大帅。

      待二人千辛万苦赶到闭门坡,只见大营中满地狼籍,空无一人。李轩吴羽策搭档多年何等默契,此刻对视一眼,不言语间扯了马缰相互背身成阵,忽闻风吹草动,利刃递到面前只在须臾。电光火石间,李轩心下已经明了———

   是营中有人勾结通敌,要拿他俩开刀了!

      在战场上,他们不知有多少次身陷重围,最怕的是敌人齐整不乱缓缓逼近,而这次埋伏着他们的却是兴朝一帮早就叫敌人打得筋疲力尽的败兵,多有些鱼死网破的架势,只晓得一头往前冲,因此叫两人拿住了空档逃了出去。又幸而身边还有些一直带着的亲兵拼死为他们断后,两人得以奔离沁川,逃出生天。

      李轩怀里还揣着从原粮仓大营里拿回来的十万两军饷银票,二人一路上几番猜测我方叛变将领是谁,却都不敢往最坏那方面想。他们预备进京面圣,陈述沁川战势实情,等候廷前御审发落,也好过不明不白死在自己人手里。而在他们流奔途中,那本谎话连篇的折子也到了叶修手上,一纸诏书飞来,主帅被敕令回京候审,李轩吴羽策不知觉间成了逃犯。两人同行太过显眼,李轩怀揣十万两却一钱也不敢花,到陕西境内两人具将配剑剑鞘当了,换了两条烂木头壳子权且用着,共当了三十两银子,一人十五两就此分两路进京。

      天有不测风云,李轩过山西境时突遇盘查,从他身上搜出十万两银票,他一副破烂乞丐打扮,当即被做盗窃罪名被扭送了衙门,迟迟不审,一直给关到了今天。而吴羽策明明该顺黄河水路北去,也出现在了沖州府大牢,一个可怕的可能性出现在李轩脑中……他从悲凉的记忆里回神,整个身子几乎贴在号子的角落里,又问隔壁:“你怎么没走水路?谁把你关进来的?他们刑审你了?”

      他有许多话想问,吴羽策嗓子里嗬嗬地出气,半句话也讲不出,李轩听了又是一阵难过。但见隔壁一只手从栅门里伸出来,慢慢地在地上划拉着写了个字。李轩没看太清楚,回想那笔画在自己手心里写一遍,顿时感到背后寒意森然……是了,他们一路猜测沁川通敌将领身份,二人心中其实也都有了答案:在闭门坡能调起人灭他俩的口的,必是主帅无疑。招抚大营的主帅纵然是叫朝廷锁拿听审了,却不妨有人在外头替他办事,而这沖州知府,正是那主帅的提拔上来的得意门生!

      他正欲再问时,后脑嗡地一疼,转头看见牢房里一个凶汉模样的犯人手里正掂着几块石头子儿抛玩,扬下巴朝他挤眉弄眼:“你他丫子的大晚上叽叽咕咕什么,耽误爷们儿睡觉,给老子滚过来!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      一头人忙一头事,紫禁城里今夜是张灯结彩,好不热闹。寻常人家这天都要围坐吃年夜饭,帝王之家也不例外,只是这一大家子人多了些。叶修居于上首,左边太妃陈果廉亲王叶秋长公主苏沐橙,并孙翔唐柔等一些外姓宗室所坐,右边自皇后韩文清起众妃列坐其次,席位将大殿环绕一圈,中央群伎作舞,琴乐高奏。

      自韩文清起,后妃们轮流起身,向叶修敬酒并祝些龙体康泰的话。韩文清仍是板着脸,但并不吝啬言辞,祝了河晏海清河山太平,自饮下满满一杯,将杯底翻过来冲叶修一颔首。当今圣上样样都好,唯酒力不充,今夜好似要破例,竟然叫人给自己斟了一盅,神情略肃,遥遥地冲韩文清举杯:“皇后所祝无一字需言,总理河山,朕当勉力。”话落,也一饮而尽。

      韩文清坐下了,王杰希也举起了酒杯。待他念完祝词,叶修道:“一个两个都要饮,你们一人一杯,朕要饮的就多了。接下来的朕就都不陪了,你们有不胜酒力的,不想喝也无需再斟。”

      他话说出,王杰希的酒已在杯中,仍是喝了,但此后便有好几人都是空酒杯做个样子。一场晚宴下来正合张佳乐的意,怎么热闹怎么办,怎么好看怎么来。

      张佳乐自觉自己主导的晚宴办得好,加之喝了几杯酒,高兴得两颊酡红。邹远扶着他歪歪晃晃地上辇,轿夫们不急着起轿,反而共几个宫人一起同他讨要彩头。张佳乐在身上掏来掏去,一两银子都没带,索性抹了手上血玉镯子就要赏给起头儿的一个下人。

      邹远赶紧去制止。这镯子是叶修赏赐的物件,通体透白中搅有两条鸡血红,莹润透澈,怎么能头脑一热赏了人?那下人喜形于色,一磕头谢了赏,伸手就要接。邹远低着嗓门呵道:“这血玉镯子乃是罕物,主子常戴的,你也敢接?”

      奈何他虽为张佳乐宫中掌事,平素却过于谦和,张佳乐醉了,那下人见了更加放肆,竟从张佳乐手里拿过了镯子,说:“娘娘体贴人,你纵是管的宽,难不成都能越过主子发令了?”

      邹远究竟是个下人,这会也无他法,当务之急是把这祖宗弄回宫,赶在睡前醒醒酒免得明早晨起不来,只好叮嘱了那人:“你仔细着别给丢了碎了,娘娘指不定明日还要戴。”

      接镯子这下人在宫中算是有头脸的,叫邹远斥了几句,心里十分不服。“你怎管得恁多,谁知道咱们主子这样好的性情,竟遇了个你。今日娘娘高兴赏我个东西,你就妒恨得这样热,怨不得这镯子赏不到你呢!”

       张佳乐醉得七颠八倒之际,仍听进了几个字,皱起眉,扯着邹远的手臂道:“小远,你别眼热他。回宫,我还有好东西赏你……”醉中他力气大,扯得邹远险些趔趄。邹远心道,等明日你要给皇帝拜年,找不着戴时再叫你着急。然而还是扶着他往轿边去,催促轿夫们待会儿快些送张佳乐回宫。

      正当时,喻文州的小轿行过来,见他们在道旁拢作一团不好绕过。跟旁侍候的扶他下轿,喻文州远远看见围着的那些人,差不多就知道怎么回事了,近前问:“都围在这儿做什么,不赶快送瑛妃回宫?”

      邹远行过礼,低声解释一番,他话刚落,那接了镯子的下人惶恐地将镯子举过头:“贵妃娘娘恕罪,这镯子实在贵重,奴才当不起这样的赏,先才犯了糊涂,娘娘恕罪!”

      “既然如此,那你就替你主子先收回了……”喻文州才说一半,张佳乐忽然劈手夺过了那只镯,嘴里念着:“我赏个东西么!不要便不要了,收回甚么!”

      说罢袍袖一甩,血玉镯被掷到地上,登时四分五裂。喻文州一愣,回过神忙拉了张佳乐往后退,在他身前扑打几下,嘴说着:“你要赏赐人打骂人都好,摔那镯子做什么,年里头,别沾上玉碎的晦气。”

      下人早叫张佳乐这一出给唬得跪地呼起饶命来,手心里攥了一把冷汗———原只想着讨个彩头,哪料寻了个大霉头。喻文州支使自己身旁宫人:“赶紧将这人拉走,待明日瑛主儿醒了酒再处置他。”

      邹远谢过,取帕子将那碎玉块包了揣入怀中,喻文州叫他将张佳乐另一手上的镯子也摘了,免得待会儿再出了事。张佳乐适才威风过,现挣脱出了手臂,呆呆地倚在轿边上。喻文州哄着他坐进轿,转身对地上跪成一片的轿夫们说:“你们仗着瑛妃今日吃了醉酒就在此无礼,原本当罚,念着赶上除夕这样的好日子也就罢了。玉碎不是好事,年里头的多说不祥,都少些嘴舌。快送瑛妃回宫吧。”

      

  

      喻文州复也上轿回往蓝溪阁里,今夜叶修必定要在韩文清那过,各宫都闭门守岁,因此一条较偏僻的道上除统一挂在各宫门前的灯笼和引路宫灯,不再有亮处。宫人怕他觉得幽暗,擎着灯走在一旁,喻文州反倒叫他上前去给轿夫们把光在前头,自坐在小辇上半阖双目。

      蓝溪阁,这一块牌匾下的原本紧闭的宫门,随着吱呀声在他面前被推开,随着他从宴席回来的宫人在身后低低惊呼。迎面,满眼所见都是星星点点的光亮,屋檐下挂着成排的小灯盏,将院子照得宛如天色将明。而自己的住屋里也亮着灯,隔着纸窗见里面影影绰绰,还未进门,远远就听得屋里有道清脆稚嫩的声音喊着:“文州哥回来了!”

      喻文州的身子微微震动了一下,随即快步进屋。踏过门槛,转过屏风,一个身量尚小,顶多十三四岁的少年从黄少天身旁跑过来,着一身浅蓝色衣服,眉眼清亮,一扑便缠上了喻文州。

      “刚还说我哄你,现在看到了吧,你文州哥这不是回来了,人好好的也没少块肉。不过晚点回来,宫里没狼总不会叫叼了去。”黄少天坐在圆桌旁看着卢瀚文还像小孩子一样朝喻文州身上粘,一条胳膊搭在桌面上,底下还压着一沓剪得稀碎的红纸。喻文州搂带着卢瀚文挪到桌边,指着桌上不成样子的东西笑问:“这是你剪的还是你少天哥剪的,都瞧不出花样,怎么贴呢?”

      “有我剪的,也有少天哥剪的。”卢瀚文连忙拿起自己做的窗花给他看,“这个就是我的!”

       “这也是我教你的吧,你自己一开始剪的都在底下呢,一个贴得起来的都没有!”黄少天毫不留情地把下面那些碎得不成样子的红纸片拿上来,和自己教他剪出的摆在一起对比鲜明。喻文州随他俩坐下,吩咐宫人们再多拿了些纸,认真地对折一番,拾起桌上剪子咔嚓咔嚓剪起来,黄少天与卢瀚文一大一小两人凑在他左右看戏法似的专注。不多时他放下剪子,慢慢展开了纸,一张雪花般精美的窗花出现了。

      卢瀚文接过窗花,惊得嘴巴张得老大,在面前比了又比,把窗花折回去想看出是怎么个剪法,又拿起纸自己学着剪去了。喻文州坐在旁同黄少天道:“小卢怎么过来的,什么时候回?府上是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  “小卢进来是皇上早准的,瞒着咱俩不说。大春陪着他,刚我一进宫就见两人在院子里等着,他说家里不急,叫小卢跟着咱们待到十五再说。”黄少天伸手把桌上乱七八糟的纸片整了整,宫人立即上来替他收拾出半张桌子,茶碟碗筷,热菜热粥,一盘盘地摆了上来,“宴上只顾说,菜也没吃着几口,我叫厨房弄了几样吃的,反正今夜要熬得还长着呢。”

      “小卢呢,吃过饭没有?”

      “别管这小子了,你回来前就吃了我一大碟糯米饴糕。”黄少天嘴上说着,也还是使调羹舀了半碗甜粥出来,一边搅动晾凉一边同喻文州讲,“大春说许家人前几天又去过府里了,仍说要见你,这次还拿廉亲王出来说事儿。老天,谁跟我说说他们什么时候牵扯住廉王爷的,都攀了这样的高枝还来找我们做什么……”

      喻文州也是无奈,送到嘴边的筷子又放下,思索了会儿,道:“他们既然非要见我,干脆就叫他们过来吧,无非是想叫我给说着寻个差使做,我应下就是了。只是最终能不能做官,还是要看皇上中意不中意。”

      “到时还不是我们照拂的事?左右是你家里人。”黄少天忽觉失语,忙改口,“我不是说……”

  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喻文州给他夹了一筷甜炒小菜,“不过,他们心里若有一分将我当作家人,我们就不会今时才得以相见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黄少天蓦地替他感到揪心,又不知再顺着这个话题该说什么好,拐着弯转移话题:“小卢这次来待到十五,我叫大春也留在这儿,我那腾腾还有地方给他住,叫小卢跟你住。今晚皇上夸张佳乐一句宴安置得好,看他高兴得那样,我哄他喝酒,他也喝得爽快,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魂儿回去。你尝这个,脆生生的,厨房的跟我说是他偷师……”

      “小卢还是跟着你吧,他好玩,待在我边上要闷坏了,大春住处我来安排。是你灌醉了张佳乐?他刚才可趁酒劲发作了好一阵。”喻文州将方才张佳乐摔东西的事闲侃着讲了,卢瀚文剪完了窗花也凑来听,插话问谁吃醉了,什么镯子,有多好看?黄少天说他小孩家少听,卢瀚文瘪瘪嘴,黄少天把晾凉的粥推给他,说我跟你文州哥说些闲话,你听这做什么? 

      我为何不能听闲话?卢瀚文反问。喻文州逗他道,你这么爱打听,待你将来娶了媳妇,就等着他讲你闲话了。

      三人说说笑笑,不紧不慢地吃小菜,听外头爆竹声,在一张小桌上围坐着迎来了新的一年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待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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