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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叶all】惊堂(4)

四.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       入冬后后宫里人员走动少了,一是天冷,二是沁川战事吃紧,叶修越来越频繁地独自歇在养心殿,后宫里因此少了许多事非。

       不过这两月来倒是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发生:王杰希手下一个宫人封了答应,已起了炉灶住在承乾宫偏殿。这位新晋答应,正是乔一帆。

       叶修在养心殿勤政,后宫里一干人除每天变着花样地讨皇帝舒心,又能有别的什么想头?今天蓝溪阁送来喻贵妃手磨的核桃露,明日承乾宫送来方贵人号称天下独一份的鱼须酥,各位娘娘争相献艺,连带霸图宫里都不甘示弱了。宫人为叶修倒茶,说是霸图宫里送来的金枝花露,集枝头露水,连梅瓣一起烧煮。叶修端起尝来,红花绿叶在杯里起起伏伏煞是好看,然而喝到嘴里苦得不像话,真是像极了张佳乐的手笔。

       往日都是王杰希叫高英杰上养心殿递送东西,这回高英杰却染了风寒,不算要紧的病,但显然不能再做这个差使,于是叫乔一帆替上。这一替不打紧,当晚人便没回来,翌日接旨封了答应才被銮车送回中草堂。

       乔一帆回中草堂只是道别,因他是王杰希从宫外带来的人,中草堂就算是他母家。他拾掇了自己屋里的东西,按礼数跪叩了王杰希。这一套礼繁长复杂,及至结束,王杰希下座扶起他,一旁高英杰递来一只金丝楠木匣子,由王杰希亲自交到乔一帆手上,当作给他压箱底的行头。

       匣子入手沉甸甸的,这上头王杰希怎么也不会亏了他,中草堂打发得起。只是乔一帆始终低垂着眼睛,他尚无法习惯与昔日主子对视,正不知该如何开口时,头顶上传来平静的话音:

       “从前你是我的宫人,我要求你一心为中草堂办事,如今你是皇帝后妃,便应一心为皇帝。从后我不再管教你,该做什么你心中也有数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乔一帆仍不知说什么好,王杰希面无波澜地看着他,如以往每一次他办砸了或偶尔做好了差使,又并不要他解释。他心里翻腾着酸苦,高英杰把分别的难过写了满脸,后宫不过那么大的地方,可自他们入宫就日日不离,相互为依靠。乔一帆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嘴唇,尽管他知道中草堂并不需要自己,依然会有自己背叛了这里的感觉。监礼的人在他身后咳嗽,他才回过神来,朝王杰希行了最后一叩。

      他与中草堂至此不再有后话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       叶修倒是记着不要方锐过得寂寞的话,将乔一帆安置进了承乾宫,叫给他做伴。实际以方锐身世,早搁入宫前就与后宫里头那几位相识,平日里少不了串个门凑堆解闷,倒是乔一帆处在这一众人里落了拘谨生疏。

       方锐拿竹签子慢慢地挑开南瓜籽吃,叶修看得新奇,问你这算什么吃法?方锐嘿嘿一笑,回说皇上,我这算是闲得没事做的吃法。叶修捏走了他刚挑出的一个,方锐便把碟子里挑了半天攒出的几颗仁儿都倒给他。“您知道小乔这一来,爱嚼舌根子的要先嚼谁吗?”方锐说时没个正形地歪在手枕上笑,叶修就知道他是随口说着玩,于是顺着猜:“除了王大眼还能有谁,想必是传他小气,打发人出门还克剥人家。”

       这纯是叶修胡诌了。当日时间紧,王杰希给乔一帆的匣子里多是现成的珠宝玉串,后来他又专门让人上宫外打了几样金饰给乔一帆送去,布匹衣被该有的也一样不少。方锐苦着脸道我只求您上了别处莫说这话是我起的头儿,我可不敢编排皇贵妃娘娘,何况本也不是这位。

       那还能有谁?叶修再问,方锐却打哑迷,说您只顾为王贵妃操心,可曾想过我们承乾宫?

       叶修要装痴,手拍在桌上并将眉毛一挑。谁胆敢嚼你的舌根,说说。朕为你做主,拔了他的舌头。

       方锐听了咋舌:您可饶了我,只当我刚才胡说八道算了!

  

        方锐指的当然不是自己,他见叶修毫无往莫凡身上想的意思,话头就此打住。承乾宫原本是一处空殿,除方锐先后搬进来两个宫人,一个风风光光封了答应,一个至今还不是正经主子,过得深居简出,甚至有流言猜测宫里根本没有这号人,恐怕是皇帝藏着一个什么有夫之妇在承乾宫,为了掩人耳目才又编出个人来。至于莫凡在不在意方锐就不知道了,反正他一月到头不见几次人影,若换了旁人觉得,后宫里一个被皇帝都遗忘的妃嫔过得必然凄惨,实际呢,见不见得到叶修究竟对莫凡有没有影响,承乾宫里的人都不好说。

  

  

       王杰希当然也不会拿这事做文章,中草堂里有人背地议论,被逮到的都是一遭重罚,也就没人再提了。

       乔一帆与高英杰要好,从前在中草堂时除高英杰少有人会关心乔一帆,而高英杰又是王杰希身边最得器重的一个,王杰希绝不仅仅是想叫高英杰给自己当个差使的宫人,而是在一面教他处事,一面替他寻着机遇。如今两人的身份整个颠覆过来,高英杰倒不觉嫉妒,他生性温吞友善,只为好友感到高兴——他瞧得出来从前乔一帆在中草堂的境遇尴尬。

       就在乔一帆离开的晚上,中草堂还有过一段秘密的对话。王杰希叫高英杰关起了门,拉他抵膝相谈,直言道:“我不曾想过乔一帆会先你一步从我这儿出去,不论你心中是否有落差,英杰,我对你始终抱最多的希冀。”

       高英杰哪能不知道,他自觉是自己不够争气,枉费王杰希一片苦心,将头埋得极低,如坐针毡。

       然而王杰希将手放在了他的膝头,接着说道:“你不用操心旁人议论,该做的事仍好好做。一帆封了答应是他与皇帝命里缘分,你不用羡慕,等到合适时候,我定会给你指个好人家送你出门,不会委屈了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高英杰猛地抬头,对上的是王杰希柔和的眉眼,这是他看王杰希最多的,也是旁人看过最少的一副神态。“我……我没有羡慕……”他骤然酸了鼻子,泪水几欲夺眶而出,“您不赶我走,我只想永远陪在您边上侍候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王杰希又何尝不想将他一直留在身旁?高英杰自入宫就寸步不离地陪在他左右,心中早不似主仆,更像一层血浓于水的关系。可他心里也明了得很:高英杰跟着自己在宫里当一个区区下人,别说出了万一,就是自己能永远坐稳现今的位子,他也不敢保证能时时刻刻护得高英杰与这中草堂。

       他的种种担忧不必开口,高英杰都知道。两人对坐无言,最终高英杰还是流出了眼泪,打在王杰希的手背上。那温度似乎烫了,王杰希抽回手去揩他眼角,高英杰已经一发不可收拾地扑上来,搂住面前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王杰希端的稳重,就算他是惯护短的,平素也没有小宫人敢如此逾矩。此刻他却没斥责高英杰失了体面,而是像哄孩子似的一下一下摸过高英杰的颈背,轻声说:“我不赶你,到时你想回中草堂来看,备上车马来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高英杰咬着嘴唇,终于无声痛哭起来……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       没多久,今冬第一场雪便下来了。这雪来得突然,是有天早上起来,推开门见到屋外已落了一层白。霸图宫人来传话,今早明早都不必上皇后处请安,各宫木炭不够用的都可以差人上霸图那先领着用。王杰希站在廊上看了会儿雪就回屋去了,一整天不怎么出来,中草堂的小宫人们见状都悄悄跑去院子里玩雪,堆了许多雪房雪屋雪人,又插了好多树枝布头,远远看去一团乱麻。

       因过了晌午雪下得越来越大,叶修又久不翻王杰希的牌子了,不到戌时中草堂便关了宫门,小宫人们急急忙忙将搭建的一片雪城毁了,留下值夜的与高英杰,其余人都早早回屋休息了。

       人都以为王杰希通晓药理,对宫人管束又严,想必是个会保养,作息规律的。实际上他是熬惯了夜的人,因喜欢静谧,常常在晚上点灯做事。宫人们都歇息一晌了,他自搭了一条毡子,倚在案旁写字儿。约莫子夜时,他忽然听外头传来咔嚓咔嚓的动静,似乎是宫门打开了,说明有外人来访。

       这时候了,除了养心殿的人,哪宫里的人能随意走动?

       夜深人静,纵使雪花还在飘落,也是无声无息的,屋里漆黑,只王杰希所坐的案前点了灯,屋门吱呀的一声响,显得极其刺耳。高英杰似乎担心刚才扰到他,仍轻声说话:“娘娘,养心殿的人过来了,是皇上传您过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知道了。”王杰希放下笔,回屋换了一身外衣。高英杰见他不慌不忙地走出来,也看不出有什么表情,只自己心里莫名有股说不出的感觉。夜里很冷,雪花细细密密地飘落,月光映照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,竟使人不觉得夜色黑了。王杰希在外衣上批了一件氅,高英杰给他系好颈前带子,又灌了只暖壶给他抱着,随他走出宫门。

  

       门外停着明黄顶子的御辇,赫然是叶修平日乘的那驾。轿夫们比之从前好像换了一批,都随养心殿来传话的宫人静静地站在原处等待,个个叫雪落了满头满肩,呼吸中白气吞吐,也不见有人出声。见王杰希来了,宫人弯腰为他掀开厚厚的绒皮子轿帘,高英杰扶他上轿,然后退至门边。

       “起轿。”宫人声不大,一抬袖轿夫们都已哗啦啦扛起轿杆,架着御辇往养心殿方向去。高英杰目送着御辇走出一段路,回到宫内插上了门——他知晓今夜里王杰希是不会回来了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       养心殿东暖阁里比外头暖和不少,宫人领着王杰希进门,又为他去了外氅,端下他抱着的暖壶。叶修正坐在他那把椅子上摆弄一盏琉璃镇纸,半个身子歪伏在桌上。桌案前摆着三把未撤下的座,想是来商议政事的近臣坐过,这会儿人都已离开了。

       王杰希无声踱至他身边,朝那只琉璃镇纸看去。这是样西洋玩意,不知花了能工巧匠多少心思,琉璃盖里头嵌着朵含苞欲放的瓷花,并着零星散落的彩石头,如同一盏半圆世界。叶修直起身子时还打了个呵欠,眉眼间疲惫难掩,见王杰希看向那镇纸,便往旁一推:“这原是一对,另一只赏了少天,你若喜欢就把这只拿走罢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臣妾既不用批阅折子,又不写公文奏章,拿是埋没了一件好东西。”王杰希看叶修满脸倦色,又不打算去休息,自走到他身后为他按起肩颈。他手法老练,要想依穴位下了劲的按,一般人都要痛得坐不住,此时只为给叶修解乏,所用的手法相比之下是万般柔情。叶修靠在椅背上,微微低着头任他揉捏,先前议了几个时辰战事的疲乏慢慢消却,眼前也变得清明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屋里的宫人都退到廊下了,王杰希静立着给他按肩,这也是体力差使,叶修不开口,他就只管一直按着,约莫过了近两刻钟,手劲用得依旧均匀,直到那一下指头忽然抽筋似得不听使唤,卸了道力气,叶修才坐直了身子,反手抚过他的手背示意停下。

       “沁川来了折子,说前线大胜,朕却看不出有一字当以庆祝。”叶修翻开一本折子,毫不避讳地摊在王杰希面前,“你说,请功折子哪有用烂纸臭墨写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其中既有猫腻,当然是瞒不过您。”王杰希洒也不洒那摊开的折子一眼,面不改色道。

       “王杰希。”叶修叫了他的名字,显得有些无奈,“你若再同我端作派,我何苦把你叫来?”他伸手一指砚台,“罚你为朕研墨,今晚就别想回去睡了,在这儿陪朕熬着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王杰希应了一声,挽起一段袖口,持了墨条慢慢研磨。叶修知道他手累了,料想不多会儿就要磨不下去,却没想到王杰希自己扶着手腕,拿起墨条实实在在地磨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磨满这台砚不比方才按摩所用功夫少,叶修到底没让他磨下去,反揪了帕子给他擦去染到手指上的浮色,拉着他偏坐在自己膝旁。“磨那么多做什么,一帮倚老卖老的东西才走,朕现就要做回东昏侯本色,同爱妃睡到红日高起,再不管他沁川如何如何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王杰希斜签着身子与叶修同坐一张椅,慢悠悠地为他理理衣襟:“那岂不是要连带我做祸世妖妃?言官笔下可不会为我留情,此罪恕臣妾万不敢当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有几分姿色自己不知吗?”叶修取笑他,从笔架上选一条笔,蘸了朱砂端手里,“若写你是红颜祸水,后人要大加批判的恐怕是朕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

  

       沁川一役长话短说,自先帝朝起朝廷对沁川的掌控已名存实亡,这一仗属于今儿不打明儿打。然而沁川不过川西北几个部落联结叛乱,男女老幼拢共不出十余万人,从去年春上出兵打到今天,战势毫无起色,一波一波的粮草军备拉长线往上推着,竟似给敌人千里送补给,打得灰头土脸。

       方才来仪事的几个老臣无非是为主帅说话,也同叶修玩起了文字儿游戏。说到底是因朋党之争,乌纱帽休戚与共,而这份粉饰败局的折子摆在眼前,几个言官都拿出看家本领,与叶修娓娓辩来,明明节节败退,却给说得是非混淆,好似退守后方是情势大好,胜券在握。

       叶修的在折子上勾勾画画,朱笔每每落下红得触目惊心,几尺长的折本放眼望去一片血色,晾在桌上令人不忍直视。

       批完了,叶修拍拍王杰希的后腰叫他起来裁纸,不忘关心一句:“手歇过劲没有?”

       “写几个字碍什么事。”王杰希即答。

       纸裁好铺平,笔悬于半空。叶修从梨花木椅上起身,一面转着扳指一面慢慢踱步,宣判这帮熊将的罪行:“…沁川之败,已成定局,尔等颠倒黑白,讳败饰功,岂为视军机为儿戏,愚弄朝廷,欺君罔上?……”

      叶修这番话连说得极重,一个顿儿都不打,连批带讽,刻薄之至。王杰希拂起袖角走笔疾书,及叶修说完最后一个字,行楷落下一个钦此,笔堪堪停住。诏纸尚墨汁淋漓,王杰希搁了笔捧起吹干,待叶修踱到案前复读一遍,取玉玺在末尾扣了印。

       至此,持续一年半的沁川之役仓皇结束。兵败回朝,主帅延误军机,欺君罔上,即枷送回京,死罪难逃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 

  

  

待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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